2019年5月6日 星期一
〈寄一百年以後的你〉
再過100年以後, 你
才會呱呱墜地降生人間,
我註定死亡,像從地心深處-
喘口氣,為你譜寫詩篇。
「 朋友,不必找我! 時代轉換!
即便老年人也早把我忘在腦後。
嘴唇夠不著親吻,隔著忘川
我向你伸出雙手。
我看著你的眼睛像兩團篝火,
朝我的墳墓, 朝地獄閃耀-
望著手腳僵硬的那個女人,
一百年前她命斷魂消。
我手中的詩卷,幾成灰塵!
我看見:你頂風冒雪,
苦苦尋找我出生時的宅院,
尋找我臨終住的寓所......
你望著迎面而來歡笑的女人,
深感榮幸, 我聽見你說:
「 一幫應召女郎, 全都是死人!
只有她一個人活著!
我心甘情願為她效力! 她喜歡
珍藏戒指, 我瞭解所有的秘密!
一群盜墓賊!你們戴的指環
全都是偷盜她的東西!」
哦! 我的百枚戒指! 我頭一次
悔恨又遺憾, 渴望生機再現,
那麼多戒指我隨隨便便送了人,
等不到你,錯失了機緣!
還有一件事讓我心酸, 今晚
尾隨西沉的太陽, 長途跋涉,
就為了終於能夠跟你相見-
我穿越了整整一百年。
我敢打賭, 你在昏暗的墓地
一定會詛咒我那些夥伴:
「 任人親吻! 可沒有一個人
肯送件玫瑰紅的衣衫!」
「 有誰比她慷慨?」 不,我很自私!
既然不受傷害 ,我也不必隱瞞,
我曾懇求所有人給我寫信,
以便夜靜更深親吻信函,
說不說? 說吧! 寂滅- 也是假定。
如今在客人當中你對我最為多情,
拒不接受眾多情人饋贈的珍珠,
你對荒塚遺骨情猶獨鍾。
1919.8
茨維塔耶娃(Marina Tsvetaeva ,1892/9/26~1941/9/2)
貼上這首許多人熟悉的詩有兩個原因:
一、這首詩一百年了
二、想妳,想到我們寫信的那些日子,詩上這一段
......
「 有誰比她慷慨?」 不,我很自私!
既然不受傷害 ,我也不必隱瞞,
我曾懇求所有人給我寫信,
以便夜靜更深親吻信函,
說不說? 說吧! 寂滅- 也是假定。
......
我懂妳。也許正是妳的體悟。好想寫信給妳。但終究我退下了,像拂去塵埃一樣剝去了思念的體膚
痛得
再寫一首:
〈寄一百年以後的你〉
詩寫了
一百年以後,有你的存在
你將駕馭風翻開書頁
猜想作者,他手上的筆猶如韁繩
他的馬匹騎乘在天空上
詩人,神祕而陶醉
我准許你
對詩之愛好,你的仇敵,你的報復,你的憎恨
我准許你
對詩之偏執,你的魔鬼,你的隱匿,你的消失
我准許你,喟嘆
不能夠永遠存在,不能夠不相信靈魂的存在
兩者合一,命運集中的世界
我的天使,我的惡魔
你的眼睛總是轉向黑暗,以文學樣式的貪饞,以罪人一般的嘶喊
我試圖隔空醫治你,使你純潔的愛,一如善待自己般折磨自己
你的詩,賣著自體的芳香
徐緩地,快樂地,痙癴地,閃電地
遭到怎樣的丟棄又拾起那無限的靈魂
在墓石上
擦亮武器
奉獻文字、思想與心靈,人們所謂的愛
應懂得燦爛與摧殘,你是花
榮譽的失敗者
為人們輝耀,所有人不願聽聞的死亡,你唧唧歌吟
你是否知悉,我已花了三天三夜傾聽月光
吹到你的墨水瓶中,映出我的手稿
詩人的日光和空氣在嗎?詩人相關的生命工程在嗎?存在在嗎
他,活著
誰願為我低吟幾句,恰似我們曾經相遇
我們將本能充分施展且技巧相近,文學自古皆然
取決於時光的詩句並未被時光流逝
總之你美貌而年輕,永遠未成年
文字如倒影般流動,真實與虛幻,一個是嬰兒,一個已逝去
他們背靠背,嗷嗷讀詩遠行
你問一個路人,詩人要上那兒去
他回答煙霧和飛行
他彷彿閃電,為天空打上火印
再沒有其他的形狀,只是一條樹枝樣的閃閃線痕,霹下
詩,消失
回眸已是墳
告訴我當下文學的載體,是否還是電腦或已經是腦電的世代
告訴我詩人從未離開,在灰燼過後大樹依然蒼翠欲滴
告訴我無數詩句吞吐出來的空氣,抵抗了無盡地虛無
你懂得藝術的含意,茫然無知且毫無敬意,愛人,一無畏懼
沒有人知道你是誰,也沒有人知道我是誰
孤獨乃是詩人最主要的裝備之一
如同巨大的鯨魚為海洋噴泉
或者比喻為塵埃,他的意志飄散在風中,願藏匿自己
一樣是灰塵,天真爛漫
墳墓在震動
你的靈魂
美,一半出於兒戲,一半出於赤子
你無須徒然地燃燒,只要吹氣,發出鼾聲如空谷回音
這對百齡孿生詩人,他們遭遇的是同樣一種命運
也許恰如一塊石頭,遭人踢到路邊
再過一百年以後,字句依然絕望
你必須留在人間,我要將詩人之事向你明言
快與我奔跑,風啊
墳上何人
原本計畫在茨維塔耶娃這首〈寄一百年以後的你〉滿一百年的今夏出版一本名為:
《寄一百年以後的你》的詩集來紀念茨維塔耶娃,但機會似乎越來越渺茫了
想將手稿寄給遠在他鄉的妳,卻怕驚擾了妳
我想起維克多‧雨果的句子
這兩個人兒,此地,夜間,
神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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